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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UIUC的所見所聞 (3)

與已故莊順連老師跟中國學霸小李的故事
June 26, 2025

與已故莊順連老師跟中國學霸小李的故事 |600|與已故莊順連老師跟中國學霸小李的故事

在UIUC比較熟的朋友,有台大跟交大一起來的幾個交換學生、當地的台灣小留學生、還有在班上認識來自其他國家的交換學生。其中一個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。校園看到他時,他不是在教室裡,就是前往教室或實驗室的路上。總是帶著一個金框眼鏡,理著一個小平頭,印象中沒看到他身邊有什麼朋友,總是一個人來往。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,就姑且叫他小李吧。小李跟我說,他跟我一樣只來六個月,所以要把握時間,把研究做好,考試考好,努力向上,這樣才有機會拿到UIUC教授的推薦信,未來申請研究所才能夠加分。「六個月還要做研究?」我以為只有一個學期,不是就是來體驗美國大學生活,交交朋友而已?「我來美國前就已經找好了教授,這樣才不會浪費時間」他說。我才發現原來自己太散漫了,還在起跑線跟室友在兄弟會轟趴,中國人已經在實驗室百米衝刺了。

於是我想要亡羊補牢,開始上學校網站,收集教授資料,看有什麼教授的研究是我有興趣的。我原本是學電子工程,可是後來發現電子學很難,畫電路很累,生產晶片也很費工。記得當年交大一門半導體工程,在實驗室裡待了一個學期,在晶圓上從有到無製造半導體元件。忙了一學期,晶圓色澤貌似有變化,但是成品肉眼當然是看不見,就像是國王的新衣一樣,你說有東西就是有東西,除非放在機台上去量測,不然帶回家沒人敢說上面有什麼東西。學期末一學期的心血捧在手裡,實在感覺不到什麼成就感,於是出國交換學生前決定轉換跑道。如果要轉成資訊工程,就要雙主修電子與資訊,想想已經大三,似乎有點困難,於是想藉由這次出國的機會,去選修了一些光學課程,看看有沒有興趣,譬如雷射、光學元件等。

想學習光學也有一部分是因為2008年金融危機以前,台灣正經歷光學面板巔峰期,華映等光電公司利潤均史上最好,華映甚至捐贈了一棟「交映樓」給交大,作為光電人才培育中心。每天上學經過新落成的大樓,不免感受到台灣光電的未來無限美好。

不過後來的歷史大家也知道了,大陸面板廠崛起,台灣面板廠商營收逐漸下滑,終結了台灣面板十年黃金歲月。2022年華映破產,傳言打算拿交映樓抵債,令人不生唏噓。但當年的我當然不曉得這些,總覺得光電的產品至少眼睛看得到,譬如螢幕、雷射等,不像肉眼看不到奈米級的電子晶片。於是出國後,決定在UIUC開始上光學的課程,找光學的教授做研究。

大部分UIUC的教授聽到我只要待六個月,就表示歉意,沒有這麼短的研究計畫。畢竟要搞清楚研究的題目,看懂研究相關的論文就不止六個月了,所以一直被拒絕也不是很意外。所以我一直以來很感謝後來願意收容我的教授:莊順連老師。莊老師的研究主要是光學電子元件,並有一本研究所教科書著作「Physics of Photonic Devices 」,當時也買了一本請老師簽名。2008年找他做研究的時候,第一印象就是老師辦公室好小,也有可能是書太多了,四面牆邊都堆滿了書跟論文,讓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小。老師個子不高,有一些白髮,但精神抖擻。他說他有時間都會去打羽球,所以週末偶爾會在走廊遇到。跟他講話時,我其實一直是很緊張的,老師經常不苟言笑,眼睛直直地看著你,彷彿回答慢了點他就要皺眉頭了。

怎麼也想不到,在我離開UIUC後幾年,老師就因健康因素退休了,在氣候比較溫暖的加州度過晚年,2014年離開人世,享年59歲。當時我在UCLA聽到消息時十分震撼,在UCLA時總是可以看到很多年紀很大的教授,當時所修的一門波導管的課,上課的老師就是70多歲的Itoh日本教授,所以總覺得莊老師熱衷研究,所研究的領域又同是光學,應該還有機會可以再相遇。殊不知在UIUC那短暫的六個月,就是莊老師在UIUC的最後幾年。

由於以前沒有做過研究,也沒有長時間跟教授互動的機會,所以跟莊老師的六個月的相處帶給我很大的「教訓」,也讓我從這個教訓中學到如何跟教授相處,讓我之後在UCLA求學研究的過程中更順利。

那時候老師給了一個題目給我,主要是利用半導體製作訊號放大器的理論推導。剛開始研究時,老師希望我把研究題目與研究動機搞清楚,並訂了一個日期跟他報告。該日期好死不死剛好是在量子力學第一次段考當天,我也不好意思跟老師改時間,只好大約把論文看一看,關鍵理論跟名詞查過了一遍後,就全力準備量子力學。由於在交大有修過了一學期的量子力學,於是就不自量力到了物理系修量子力學二,希望能夠無縫接軌交大的量子力學,後來果不其然被各種詭異的量子理論與計算轟炸。

量子力學難在他跟「體感」世界不一樣:桌上的東西不會穿越桌子掉下去(量子穿隧),一個人不會分成兩個人走過不同的門(波粒二象性),也無法心電感應或心有靈犀,瞬間傳送你的心意到地球的另一邊(量子糾纏),但這些現象在量子世界裡都是可行的。所以上課考試時,不能以常理判斷,因為你的常理在這個世界並不適用。助教說我們一定要在量子世界活得過久,感覺極度挫折時,才是真正開竅的時候。我看助教少年白髮蒼蒼,肯定以經開翹了。

我雖然還沒開竅,但已經十分挫折。量子力學班上絕大多數都是白人,但包括我有另外兩個交換學生,一個是之前說的小李,另一個是從韓國來的學生。第一次段考考完心灰意冷,一半的題目連題目都看不懂,剩下的也半猜半寫很沒有信心,我才發現物理系的量子力學,可能不是我才修完交大電工系的量子力學能夠滲透的。我問了小李感覺如何,他說有七成信心,讓我更受打擊,在這班怪物班級裡,肯定要丟了台灣交大的臉。

還沒從沈重的心情恢復過來,我就得到莊老師的辦公室裡報告。一開始還報告的順利,但很快的經過一番老師的問題,我就卡住答不出來了,老師的臉立刻沈了下來。經過大約10秒的尷尬沈默,「如果你沒準備好的話,就不應該過來浪費我的時間,也浪費你的時間」老師終於忍不住訓斥。我趕緊說我有準備,但最近都在準備量子力學段考,所以沒準備的這麼完整。「你的意思是說你的量子力學比我的Meeting更重要?」結果老師更生氣了。約了下一次再報告的時間日期之後,灰頭土臉的離開了辦公室。回宿舍的路上,想到量子力學考砸、第一次跟老師的報告又慘不忍睹,不禁悲從中來,這是我來美國之前完全沒有預想到的遭遇,也是求學以來從沒有經歷過的挫折。

幾天後,量子力學段考結果出來,小李考了70幾分全班第一名,果然是有七成信心,完全沒有誤差。韓國人考50幾全班第二,我考了40分全班第三。老師搔了搔頭,表示不好意思出的考題太難。我也搔了搔頭,感到不好意思,外國交換學生居然包辦了班上前三名。不曉得當地UIUC的學生會不會對每年過來的交換學生恨得牙癢癢,還是習以為常,對外國來的學霸、書卷司空見慣。想到幾天前難過得太早,不禁莞爾。第二次跟莊老師報告也順利結束,老師把我交給他底下的一個博士後研究生張書維,說他這個學生以後想要當教授,正在找教職,讓我當他的第一個學生,體驗一下帶學生的感覺。後來這個博士生在我離開UIUC後不久,成功在交大光電系所任職。學長待人親切,我每個禮拜會固定找他一次討論研究,每次見面都會給我一些問題跟論文閱讀,學期末時把討論結果匯集成報告,給我們的指導老師莊老師過目。原本有打算把文章寄出去發表的,不過那時我已經回台灣,又卡到當兵以及申請學校,後來就不了了之,實在有點可惜。

一個學期很快就過去了。離開UIUC以後,除了從學校三不五時就寄來,希望校友捐錢(怎麼樣都無法退訂)的e-mail以外,對UIUC的印象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記憶。有生之年大概沒有機會再回去那個玉米田間的學校了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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